第四十五章 归异乡 (第3/3页)
对,勾起母亲从前的记忆,便要不冷不热说上几句。 虽然是自觉惭愧,然而罗薰毕竟也是国军军官,这样大的人了,有时也有些受不住,便悄悄地对姑母罗纹诉说:“姑姑,虽然作晚辈的不该数说长辈,可是我妈也真的让人有点难受,动不动便要说起从前的事,不看到人家内疚的面色,便不肯罢休的,她这是年纪越大,性格越古怪了。” 当时罗纹便笑道:“阿薰啊,你倒是应该体谅你的母亲,她这么多年,远离家乡亲人,着实不易,我们抗战虽然艰难,情感上倒是简单,可是你的母亲该情何以堪呢?” 于是罗薰便不说话。 当初自己年轻气盛,七七事变一发生,铺天盖地反日的宣传之下,自己的情绪便也激动起来,回到家中对着母亲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顿时母亲便爆发了:“你‘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是帝国主义吗?我是你妈!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想要不认这个,就先学学哪吒,把血肉都剔除一半,只留你父亲那一半,作个纯种的中国人,你再来讲。读了几天书,把你狂成这个样子,连母亲都不要了,你倘若是书读得再多一些,大义灭亲,效仿吴起,吴起是杀妻,你能杀母!” 这几句话当时便将罗薰说得面红耳赤,连脖子都红了,愤愤地转身出去,住在同学家里,几天没有回家,后来还是姑母找了他回来,因此他那一阵便觉得,姑母比自己的母亲要亲切许多。 又过了几年,他便投军去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罗薰如今的想法也不再那样单线条,他想到母亲从前的话:“当初家里便不赞成我远来中国,虽然‘男儿负心是寻常’,然而这样远的道路,缓急不好相帮,我想着眼前这人乃是个单纯诚朴的,况且日中一家,便硬是来了这边,哪知孩子都有了,却又突然开悟,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倒是不介意换个新妈妈,我可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虽然是尊孔尊孔,可是我也不要作孔鲤的妈。” 土方馨十分推崇近卫笃麿,就是日本战败后自杀的近卫文麿的父亲,因此土方馨也是一个泛亚细亚主义者,她文化水平不高,持有的是朴素的亚细亚主义,当年在娘家的时候,曾经和兄长争论,推翻清政府究竟是解放还是侵略。 土方真树认为,“中国是日本的文化母国,却被满清糟蹋成这个样子,日本有义务帮助汉民族复国。” 土方馨便说:“可是反清不也是反华吗?日清战争之中,死去的不也有许多汉人吗?” 土方真树说道:“那是清政府要她们送死。” 日本人的这种观点,在七七事变之后就显得颇具欺骗性,然而当初土方馨和土方真树还真的很严肃地争论过,起码这两个人是真诚的,而且就连一部分中国人,起初也并不觉得这种方法是错的,比如说早期的革命党,许多都是以日本为基地,孙中山就是在日本东京创立的同盟会,而且他与犬养毅的关系非常好。 这是从两国渊源方面来讲的尴尬之处,至于母亲提到的孔鲤生母亓官氏,就是另一个不能细挖的人物,里面记载,“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 有的书上还说,孔子与亓官氏离异,那么自己的母亲以亓官氏为先例,便是挖苦得十分深刻的了,父亲的道德文章虽然不能与孔子相比,然而据母亲有时候回忆,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这个年轻的中国学生却也是天真纯良,十分腼腆的,与女子都不好意思多说话,哪知有了家庭之后,过了几年居然是这个样子呢?只能说,人是会变的。 其实中日战争正式爆发之后,母亲是支持中国方面的,说大亚细亚主义不是这样的搞法,到如今母亲甚至说梦话都是用的汉语,想到当年父亲对母亲的亏负,还有自己的无礼,罗薰便十分惭愧,愈发体谅母亲,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也处境艰难,没有太多安全感的吧?夹缝中非常难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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