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风月同天 (第3/3页)
过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便演三十几岁的源氏蛮好。 这时,后面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响起:“这一位,是从中国过来的吗?” 叶归蓉转头一看,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穿深灰色的和服,正端坐在后面的席位上,这名男子面容清癯,端正的五官颇有特色,鼻子略有些扁,嘴也偏大一些,嘴角向两边微微扯着,仿佛是经常讲学的样子,还戴一副黑色半框眼镜,总体而言风度文雅,无论实际是何职业,却也很有学人风范,这大概是京都人的特性。 叶归蓉连忙鞠躬致意:“是的,我是中国人。” 那男子便微微一笑,伸手扶了扶眼镜,说:“我叫做吉田欣三郎,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中文名字是叶归蓉,日本名字神门归介。” “原来是叶君,我一直很希望能够和中国学者多加交流,可惜如今日本与中国大陆仍然是隔绝,机缘甚少,今天看到叶君,非常高兴。” 叶归蓉登时窘了:“吉田君,我不敢称学者,实在太惭愧,早年便弃文从医了。” 虽然神门海斗夸赞自家世代书香,然而叶归蓉却很清楚,自己对中国的古典文学名着都不是很感兴趣,最近刚刚觉得有一些趣味的是,打得热闹,又别有一种幽默,自己的国学水平论起来不如日本汉学家。 仁子连忙说道:“阿归在关西医院的外科,做手术很出名的,万一有所需求……当然希望最好还是不要,不过有事可以到关西医院找阿归啊。” 叶归蓉差点捂住脸:“姐姐,你不要说了,这样自夸自赞,不觉得惭愧吗?” 这句“不觉得惭愧吗”还是从弥生那里学来的,随着从小学升入中学,姑娘学问见长,每当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弥生便会说:“祖母/妈妈/舅舅,你这样对我,不觉得惭愧吗?” 到后来全家免疫,连最擅长内省的叶归蓉也淡定了:“不惭愧不惭愧,还很开心呢。”竖起两根手指,耶! 吉田欣三郎便笑起来:“原来是叶医生,十分出色啊!” 又谈了几句,原来吉田欣三郎是在东亚研究院,乃是那里的教授,一听东亚研究院的名字,神门一家都震动了,那可是京都大学的研究机构,里面的人都是很有名望的学者,虽然五个人里面没有人听说过吉田欣三郎的名字,但并不代表他是无名之辈,毕竟一家人之中,没有哪个是治古典汉学的,要么是商人,要么是医生,唯一一个与文学专业沾边的弥生,感兴趣的是中国的现代文学。 这时吉田欣三郎转而用汉语与叶归蓉谈话,一开口便是满口的京腔,字正腔圆,十分纯正,叶归蓉便用苏州普通话来回应,神门家这边,只有弥生在一旁听着几无障碍,其她人都是怔怔地看着,连神门海斗都是半懂不懂。 吉田欣三郎对叶归蓉讲:“我对中国是很有感情的,战前曾经去北京大学读书,那是我仰慕已久的学府啊,在中国,我穿长袍马褂,逛琉璃厂古书铺,天桥我也时常会去的,很有意思。我在中国,吃中国饭,说中国话,结交了许多友人,只可惜后面因为战争的阻隔,大家难以见面,即使战后,也少有通信,不由得人不满心遗憾。” 叶归蓉则述说自己如何来到日本:“因为离奇的命运,成为日本军队的医生,昭和十七年离开中国大陆,从此便再没有回去,曾经跟随转战东南亚,终战后来到日本,便一直留在这里,好在五年前日本与台湾签订合约,才重新与亲人联系。” 吉田欣三郎也是个饱经世事的人,一听便知道里面有许多曲折,感叹地说:“叶君,你的这半生,简直是一部传奇了。” 两个人相谈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吉田给叶归蓉讲自己对中国文化的见解,叶归蓉也说了一下自己对日本文化的体会:“感觉日本的诗歌之中,多歌咏草本,中国却仿佛木本不在少数。” 日本人歌咏的秋七草,就是萩、葛花、抚子花、尾花、女郎花、藤袴、朝颜,夏季里标志性的节物,也是芒草、百合、剪秋萝、旋花。 吉田眼睛登时一亮,点头道:“叶君真的是很敏锐的了,在日本,除了樱花之外,植物之中多以草本寄托情怀,那一种纤柔脆弱,颇为令人徘徊感叹,中国则是常常歌咏梅花、松竹之类,牡丹石榴也毕竟都是灌木。” 到了将近两点的时候,这一餐饭将近尾声,吉田站了起来,握住叶归蓉的手:“叶君,日中两国,隔海相望,一衣带水,情谊深长,中国,日本母之国,无论曾经有怎样的纷争,这份渊源与情感仍然存在。” 然后吉田请女将帮忙,到隔壁纸墨买来纸张笔墨,清理了桌面后,用毛笔蘸饱墨汁,挥毫写了八个大字:“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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