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 (第2/2页)
吞下去的那一粒一粒明珠,每一滴无不是在硌着她的胃,她的心。 梅苔咬着牙: “好。” 梅萼悲伤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 梅苔起身着衣,一并拿了另一套银白的素色行头,叫梅萼换上,她心下现在正与梅萼一样,都是铁定了心要做一件事了。 就着昏黄的烛影,梅苔揽着梅萼的肩头快步走向红宫的偏门。冷的寒冻似的夜里,柔和的雪的冰晶在空中飘着,蓦地就粘连在人的脸上,蛛丝一样,跟着人蠕动的面部肌肉挂出一圈圈蛛网似的美的泠泠的冰花。她们两人许久没有说话,都在歆享着这难得的安宁的夜,她们的脸紧紧相贴着,还是冷,冷得发抖,冷得走不远路,但又觉得暖和,心里猝然点起的一盏灯替她们照着,即使在夜里也看得见彼此,听见遥远的红宫的那一头传来午夜久久回荡在宫内外的红木鱼的声音,十指锁在一起,梅苔忽的想起她们玩的九连环、梅子棋来。 开了门。 梅萼的纤纤素手倏地从她紧扣的十指间滑落的时候,梅苔仿佛看见一朵白莲在雨水的浸润下脱离了久久托着她的荷叶,她的心头一震紧缩的窒息感,感到鼻尖似乎猛地一酸,到底眼眶还是湿了。 梅萼跳过门槛,两人隔着红门仅隔一人的缝隙对看一眼。 “等等!”梅苔忽的叫住她。 梅萼在门外停下。 “这个,你戴上,就算以后出什么事,我还不远你。” 梅萼接过她手中的红丝带,丝带末梢挂着一只蝴蝶,她欣然笑了,就这样看着梅苔替她系在右手的手腕上,一共绑了七圈。 梅萼最后看她一眼,急急地关上门,跑去了。 梅苔靠着红门,身体滑下来在地上摊着,她要摊成一滩水,流向任何可能的角落。 “以后就算有什么事,我不远你,你别怨我。” 她的泪涌落下来,整个头都埋在身下。 神女满身珠翠,亭亭地、如一朵水仙花般落在她面前,慈眉善目地笑。 她把铁质的冰冷坚硬如脆石的头盔重重掷在梅苔面前。 梅苔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哭泣得过于猛烈而气喘吁吁,胸脯起起伏伏,像是刚从水中躲过溺毙之险爬上岸的狼狈的幸存者。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头盔,平静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即使上面只是结满了雪的冰晶。 “凌寒!”她带着沉重的肚子,费力地跑到早已准备好的他身边,“快,快!……” 凌寒抱过她,对着身后的树林吹一声哨,飞鸟的翅膀扑棱棱胡乱打着树的枝枝叶叶,从林中纷纷惊飞而出。 十多队几百人、几千人的人马从中有序地走出,一对几个火把,照亮了红宫。 “走!”凌寒拉过梅萼,既是对她所讲,又是对剩余的暴动的男奴所下达的最后的军令。他的任务就此结束,现在,他只需要带着她跑到天涯海角的地方,远离红宫,远离脂粉的腻臭,远离红鱼馆,远离…… 她的指在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微长的指甲轻轻啄着他掌心的温度,他们迎着人群跑起来,在人群中穿梭前行,男奴们自主地给他们让开一个个蜿蜒的小道,他们像是刚出世的孩子,在激烈的海一样的人潮中自由遨游,远离明火和烛光,游到最深最暗的海湾深处,这样就无人找得着他们,他们就仿佛还在红鱼肚中一眼,隔绝了所有的是非爱恨,在自己的桃花源中尽享自由之爱…… 在暴民们闯入红宫的时候,红宫的城墙上燃起一串串篝火,青天刷地被点亮,暴动的男奴们被刺得睁不开眼,待他们抬眼的时分,他们以为是天上的星斗化作流萤直扑下来,直到那些流萤逼进他们的眼,他们这才发现,那竟然是数以千万计的带火头的箭矢,在黑的夜空猝然腾空而起,如饿狼般密集地扑向他们的脸面,火雨点点,簌簌簌簌地往下落——这注定是一场倾盆大雨,伴着震耳欲聋的凄厉的惨叫声。 梅萼和凌寒——他们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但谁都知道,红宫里面出了大事。 梅苔整装待发,站在城墙头。她的眼在男奴们灰暗破旧的衣服中瞬间成了有力的武器,她一眼就看到漂浮在空中的、梅萼手上的那条红丝绦—— 她一把夺过身边一个女兵的弓,狠狠挽弓,闭上一只眼,箭头指着梅萼的后颈,停一下,又转向了凌寒的一根清晰可见的笔直的脊柱。 如果一箭射穿它,那么,他的上半身就会掉下来。 她又指向他攥着她的那只手。 还是要射掉他一只手,那只肮脏的、碰过她无数次的罪恶的手,比她沾满鲜血的手还要罪恶。 她毫不犹豫地射出这一箭—— 梅萼只觉得凌寒握着她的手狠狠震动了一下,她从他的庇护中滑脱下来,跌出去,然后她断绝了和这个寒冷的冬天所有相关的记忆。 一颗泪悬挂在眼角,冰冻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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