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二十八)甘泉里村 (第2/2页)
公在自家园子里捕到了一只野物,昨日杀了炖肉,我正睡着,竟被香醒了。后晌他家的老仆端了一碗送予我说叫我尝尝,我也不知是什么肉,就着几块饼吃了,香的很。” “近来野物似乎颇多呢?我父亲今早出门竟在家门口逮到了一只野兔,望儿喜欢得很,怎么都不许宰了。” “这些不害人的野物也就罢了,野狐、野猪近来似乎也很常见,家附近的屠户说他铺子里的肉遭过两次偷了,都是些害人的东西。” 之后又徐了些别话,嫧善听一阵兴致缺缺便走了。 茶楼往西两道街,沿路设着一家肉店,嫧善观望一阵,见店里无有客人之后才进去。 进门之后先看了阵子猪肉,脸上摆出似语非语的表情来。 那在秤后站着的高大男人果然耐不住,提着刀走来问:“仙姑可是买猪肉?买多少?” 嫧善今日出门还是穿着道袍,无怪这屠户这么叫。 嫧善闻言,便苟苟祟祟道:“赵大哥,你可有野猪肉卖?” 肉店门口悬着招牌:赵氏肉铺。 那屠户横眉一对,“小姑子你若是没有正经事就去诵诵经书,少拿我小户生意家玩笑。” 嫧善似乎是被吓到,眼圈红了些,“大哥原谅我则个,我那方小观里这两日住了一群公子哥儿,点名要我烹一锅野猪肉与他们吃酒,我推辞说没有野猪肉,那些哥儿们就要拆我的观。我无依无靠,只得出来寻看哪里有卖野猪肉的,或是别的野味也行。今日来这集市上打问了一圈,都说赵大哥铺子里肉类最全,人也最好,所以来问问大哥,若是此处没有卖的,大哥如果知道有一个去处告诉了我,我好去买点,叫我回去能交了差就行。” 那屠户闻了此言,脸色缓和了些,叹口气,挥手赶了赶苍蝇,“倒是有一处,你可去试试运气。” / 甘泉里村是尚甘县远近闻名的猎户村,即全村皆以打猎为生。 赵屠户说了此村之后,嫧善还恍惚一阵,原先她寄居青云庙之时,十里八乡之间甘泉里村的人来祈愿的最多,多是希望上山打猎的男人能平安归来。 那时她躲在神像后听跪在下面的人合十祝祷,他们带着万分的真心,小声地呢喃,满以为神佛就在身边,其实只有一只贪吃的狐狸每日听着他们原本应该启达天听的愿望。 嫧善本以为依赵屠户所说,应是只有甘泉里村大量捕杀野物,不想她在去甘泉里村的路上,每路过一个村子就能看到有几户人家门前晾着新鲜的兽皮、地上铺着鲜红的血液,村里某一处扔着一堆带着血迹的动物皮毛。 似乎是村村皆有捕猎者…… 若是长此以往,哪还了得? 山林间的野物若是被捕杀殆尽,不说别的,只虫蚁鼠害就足够人间闹一阵子了[1]。 如此走过几个村庄,终于到了甘泉里村。 赵屠户说甘泉里村不仅有百步穿杨的猎户,还有善剥皮、去毛、剔骨的屠夫,也有好卤肉做菜的庖厨、极擅将动物皮毛制成皮革的织造之家,也有将货物运至五湖四海的做生意的商户。 此村中有一处地方,叫作祭生居的,是村里集中剖解猎物之所,赵屠户说,你若白日里去,往祭生居走最合适,那处的野味最是新鲜,说不得碰上好心的猎户,见你妇人家的,还帮你送回观里呢。 方进此村,嫧善见路两边不整齐列着石屋、竹屋、土屋、茅草屋,如普通村庄种那般,长长的篱笆勾出一方院落,院外堆着柴枝,晾衣的绳索上挂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衣料,妇人们挤在一处纺布、唠家常,小孩子们凑齐了几个在树根下挖泥捉虫…… 嫧善寻了一位妇人问清了祭生居的位置,便去了。 其实那祭生居也不过是几间石屋,外面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垒了一圈权作墙。 她是从石屋后面走来的,绕了一圈方找到门,正要进去时,被门内跳出来的一个东西扑了满怀—— 原来是一只小狐狸,似乎刚成年不久,被猎户的弹弓[2]打中了一只腿,跑不快,只能跳着走。 嫧善抱起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推开一扇咯吱作响的木门—— 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味与动物的腥臊味。院中置着大大的石桌,每一处缝隙都沾着鲜红的血,一层又一层血迹堆叠着…… 那石桌本有用铁凿铁斧凿出来的一些沟壑,但如今那块桌子,俨然一块天然无雕饰、毫无杂质的血红玛瑙。 桌上横躺着一堆看不清种属、但仍有骨架的肉。 未流尽的血,在石桌上堆不住了,便顺着桌沿成线状地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溪。 嫧善一低头,那血已被她踩在了脚底。 有人在她身后中气十足地问:“道姑来此作甚?” 嫧善此时却发觉怀里的小狐狸似乎不抖了,又生怕它死了,忙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它不抖,而是自己的手比它抖得更厉害。 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音说:“我来,买肉。” 血液在她体内不停翻滚,又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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