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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咽喉上爷的两个热烫的手印露出来,任那从眼里憋出来的两滴泪挂在眼眶上。不说话。说不出来话。喉咙里的呼噜如哮喘病人样,呼呼噜噜响。 响了好一会,爹从地上站起来,冷了一眼爷,恨了一眼爷,却又突然朝我妹英子的脸上打了一耳光,吼着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这下你不来了吧!这下你不来了吧!”再冷一眼爷,恨了一眼爷,瞟瞟那些站在那儿看我爷掐他的庄人们,掐着他却没谁拉我爷一把的庄人们,他就扯着哭着的英子走掉了。 扯着他的女儿走掉了。 也就走掉了。 在那灯光中,爷望着爹一步一步朝学校大门走过去,直望到爹的影子模糊在大门口,他才转过身,脸上挂着汗,一步一步地重又走到台子上,站到愣在台上的马香林的面前去。站到愣着的全庄人的面前去,看一眼庄人们,突然跪下来,轰地跪下来,大声地对着庄人们说: “我丁水阳现在给你们跪下了。我六十周岁时给大家跪下了,是替我大儿子丁辉给你们跪下的。求大家看在我家老二丁亮也一样有热病,我孙子刚过十二就被人药死了的份儿上,就是全庄的热病都是因为老大采血染上的,事到如今就请大家别记在心上了。” 话到这,我爷在台上向丁庄人磕了一个头:“我丁水阳给大家跪下磕头了,求大家别再怨恨我们丁家了。” 又磕了一个头:“我丁水阳对不起大家了,当初是我告诉了大家血是泉水越卖越旺的理。” 再磕了一个头:“还有一桩事,是我替政府组织大家都到蔡县去参观,大家才都开始卖了血,也才卖出了今天的病。” 我爷磕第一个头时,就有人过去拉我爷。拉着连连说:“何必呢,何必呢。”就拉住我爷了,可我爷还是挣着自己的身子磕了三个头,说了他要说的话,像还了什么愿样又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如老师望着班里的学生样,扫一眼,见台下的人站着或坐着,全都盯着他,他就如宣布上课那样宣布说:“从明儿起——丁庄这些年里没有庄干部,大家要信得过我丁水阳,凡有病的人都可以到这学校里住。吃住都在学校里,我去上边给大家要些照顾的粮食来。在学校,你们有啥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丁水阳要不努力替你们办,你们可以再到我大儿子丁辉、二儿子丁亮家里下毒药,药死他们家里的猪,药死他们家里的鸡,也药死他们家里别的人。” 我爷说:“我都实话说了吧,上边压根儿没说过有能治热病的新药那回事。人家说热病就是艾滋病。是一种和温疫样的传染病。是国家也没法儿治的病。是一种得了就只有死的新绝症。你们有病不怕传染给家里人,就每天都呆在家里边,要怕传染了,就每天都到学校来,吃住在学校,让没病的人安安全全呆在家里边。” 说到这,我爷还想说啥儿,把目光朝着大伙扫了扫,还要说啥时,忽然听到身后“咚!”一声,像有一段竖着的木头栽倒在了台子上。回过身,就看见马香林从他坐的凳子上裁了下来了,脖子弯曲着,脸色像是白门联上的纸,弦坠子落在他身边,还有弦音颤颤抖抖的响。 马香林听我爷说了真的没有新药后,他就咚的一下裁倒了。嘴角挂着血,不多一丝儿。鼻子流着血,不多两股儿。 学校里,也就有了一股死人的血味了。 下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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