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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夫人回王府之后,院中又多了些许人气。李燕皎时常忙于公务,对内却仍是一副贴心丈夫的模样,隔三差五便来燕夫人院里探望,晚上偶尔也会在此过夜。 茹宁几次抱着世子,遇见李燕皎偕着燕夫人在院中赏花看月,李燕皎明明看见他了,也浑当没看见,面上仍挂着体恤的微笑。 这厢李燕皎对他的态度一冷落下来,两人之间那层违背纲常的关系受到稀释,倒也令茹宁松了口气。 当年他离京时,李燕皎还未及冠。经历诸多事变,当时李燕皎的性格虽然有所收敛,变得沉稳不少,但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仍可窥见少年人独特的心性。 茹宁至今还记得他在祎王府见到李燕皎的第一眼,红衣玉冠的那么一个小孩,就因为李燕戟不经意间的一句轻视话,便不顾其他下人的劝阻,执意站在雪中操练剑法。 他手中的软剑使得那样快,诡谲如银蛇在空中舞动,精致的眉眼间满是不服输。风雪吹过他如墨的鬓发,雪白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一片。 茹宁抱着年幼的李汯,站在书房窗口,担忧地望着那道纤弱但执着的背影。思虑片刻,便将李汯放了下来,想去卧房拿件大麾给他披上,好将人劝进来。 然他最终没去成。李汯一被他抱在地上,便小团子似的哒哒地跑到坐在桌边的李燕戟膝前。李燕戟余光瞥到茹宁欲出门的动作,放下手中的毫笔,一边摸着李汯额边的头发,轻声道:“不必理睬他,随他去。” 抬眼见茹宁满脸不认同的神色,李燕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他就那狗脾气,旁人愈搭理他,他便愈要作闹,等时间差不多了,自然就会自己回去。” 当年那个方及自己胸口的少年,转眼便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手中重权在握。 茹宁怀中抱着小小的燕王世子,思及十来岁时尚未为人父的李燕皎,心底不免觉得有些怅然。 那时的李燕皎还很纯粹,虽然性格同样别扭娇纵,动辄便觉着自己受了委屈,常要茹宁变着花样哄,但他心底想些什么,要些什么,亲近他的茹宁一眼便能看透。 后来因种种缘由,皇宫失火,李燕戟率兵几番营救,好不容易救出年幼的皇帝,却来不及扑灭烧及后宫的火焰。 居住在后宫六院的三千妃嫔逃过了为先帝殉葬的命运,却没逃过火舌的噬口。大火过后,军队入宫清理残垣,原本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皆被烧成灰烬,无一活口。后宫伤亡之惨重,就连李燕皎的亲生母亲也在那场大火中不幸丧生,香消命陨,连一具尸骨都没能辨认出来。 消息传来的那日晚上,李燕皎正待在祎王府候信。得知母妃去世,尸骨难辨的消息,李燕皎一时悲从中来,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当时的京城正是戒备最为严密的时候,李燕戟率领的军队驻扎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严防死守之余,还仔细排查了当地与外来人口,更是将祎王府作为险要重地,内外皆派有士兵巡逻。 李燕皎喝醉后,一个人绕过巡逻的士兵,来到了茹宁跟李汯睡觉的卧房。 李汯年龄尚幼,还不知发生了怎样重大的事情,茹宁哄他半晌,李汯很快就酣睡过去了。不过片刻,躺在床上的茹宁被李燕戟的敲门声惊醒,披衣下榻,刚打开门,便闻到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李燕皎见到他,原本便摇晃欲坠的身体,顿时如同一滩烂泥般挂在了茹宁身上。他将头颅放在茹宁的颈窝处,眼角淌出的两行眼泪,瞬间淹没了男人的衣襟。 茹宁不知所措地搂住少年人单薄的身子,将人带进了房间。李燕皎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钳在茹宁的腰间,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阿宁……方才宫中传来消息,我母妃……去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哽咽:“我连她的实尸骨,都看不着了。” 自听到宫中失火的消息后,李燕皎顿顿寝食难安。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漫无目的地翻阅书籍,却连一字也读不进去,脑中全是幼时与母妃相处的画面。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然而当真正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那种应料般的,被命运戏耍、捉弄的真实痛苦,一瞬间便将李燕皎原先预设在心中的准备土崩瓦解了。 茹宁搂着怀中哭泣的少年,心中大感震惊与悲恸。一夜之内,千百条性命,就这样在弹指一瞬间,荡然无存。 在痛失至亲的伤害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无能为力。茹宁沉默地拍着李燕皎的脊背,任由其将面庞埋入自己的胸膛。 灯笼纸面笼罩着灯芯,散发出微弱的灯光。烛花落盏无声,兵荒马乱的京城夜里,一个少年扑在他的怀中,逐渐将哭声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地藏进了嗓子里。 那场蓄谋已久的大火,成了李燕皎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它烧碎了李燕皎年少的一部分幻想与任性,却又将新的东西播入他的心底,韬光养晦,直待日后的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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