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游轮之夜(上) (第3/10页)
夏棉没有注意到。 像每晚一样,他昨晚休息得很差。 梦中的他是一只与族群走散的小兔子,伶仃无靠,奄奄一息。 丛林里到处是危险的野兽,毒蛇、恶狼、老鹰、猎豹……他每天东躲西藏,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他梦到自己出门觅食,途中碰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野狼,那群狼应该是饿了很久,眼冒绿光,涎水直流。 他跑啊跑,跑得精疲力尽,几次险些坠入狼口,身上被尖锐的枝杈荆棘划出了深深浅浅的血道子。 终于,他找到一个洞口,钻进去,逃过一劫。 一转身,却发现,一头同样凶神恶煞的野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是这头狼,通体玄黑。 他瞬间血液逆流,心脏骤缩。 眼看着黑狼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认命地瑟缩着闭上了双眼——他已经精疲力尽,半点也跑不动了。 然而那头狼只是舔了舔他身上的血迹,便甩着尾巴扭头离开了——似乎是嫌弃他的味道不够美味。 他犹犹豫豫地往洞口挪,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那头狼却猛地一下按住了他短短的兔子尾巴,“不准走。” “为什么?”他打着哆嗦,“你还是要吃了我吗?” 灰狼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把他衔回了洞中。 从此他便在洞穴里继续担惊受怕的生活,担心夏天的天气太干旱,担心冬天的大雪太酷寒,担心丛林里缺少了黑狼吃的食物,担心下一秒自己作为储备粮的日子会结束,沦为用来果腹的口粮…… 他担心,担心的事情有许多许多。 然而,黑狼却似乎始终没有拿他来果腹的意思,他们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黑狼很少让他出洞穴,即使出去,也必须是在他严密的监视之下。 黑狼出去打猎的时候,总是会用石头和树枝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留下一句“不准跑”才转身离开。 而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带了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看来这头狼很被同类排挤。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一天,大黑狼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皮肉耷拉挒开着,深可见森森白骨。 他趴在常睡的那个草堆上,阖着眼眸,一动不动,若不是呼吸时身体还有细微的起伏,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凶神恶煞的狼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他已经命悬一线,无力阻止他逃跑了。 他没由来地感到莫名的难过——也许自己某天会一下子命丧虎口,也许会像这头狼一样,在孤独与痛苦中腐烂,除了一堆白骨,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走到洞口,离开前回头看了黑狼一眼,他能做什么呢,不会打猎,更没办法为这头狼疗伤。在丛林里受了重伤的动物们,结局都是必然的死亡。 黑狼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幽幽地看向他。 “外面很危险,还是冬天。”狼突然开口道。 “……” “等到春天,你再出去。” “……” “这里有我存下的食物。”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高高的干草堆和胡萝卜上。 “……” “这里还有我残存的气息,在春天我开始腐烂之前,其他东西暂时不会靠近这里。” 他每说一句,都令他更难过——他每说一句,都令他从那双原本幽幽可怖的眼睛里,读到了哀哀的恳求。 他收回了离开的脚步,慢慢挪了回去。 第一次主动靠近这头狼。 他伸出短短的小胖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 狼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温顺地接受了他的抚摸。 “你发烧了,很烫。” 狼没有出声。他扭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脖颈,示意他爬上去和他待一会儿。 他蜷缩在那里,与这头狼相互依偎。 似乎过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清楚,那必然的一刻,越来越近了。 因为狼的体温越来越低了,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可奇怪的是,他觉得他此刻宁静而安详。 又过了一会儿,狼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 “我有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很沉静,也很虚弱。 “下辈子不做一条狗了。” “你不是狼么?” “我是一条……被遗弃的流浪狗。” “为什么?” “不想吓到你。” “……” “你不是,把我当做狼了么。” “为什么?” “狼”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费力地掀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和你……” 他的话没说完,在他汹涌的眼泪里,无力地阖上了眼皮。 一阵阵揪心的悲凉与难过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如同他怀里这具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一般。 他的灵魂在这种尖锐如锥的难过中一点点抽丝剥茧地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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