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剪也坐了,就在他身边,和他一样都是稍微往前错身就会跌落谷底的姿势。玉人谷。玉人谷。李白知道他在看自己,也知道他在等。
要说什么呢?
杨剪现在应该是有些忐忑的吧,或者说,百感交集?
“你是喜极而泣么。”杨剪还给他擦眼泪了,方才摸地有些脏,杨剪用的是手背。
“不是,不是,”李白抓住他的手,湿淋淋的脸蛋贴上手心,“我是在想……”
“在想什么?”杨剪侧脸贴上他唇边,太温柔了。
以至于让李白的眼泪显得不合时宜。
“每一次,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
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完李白就彻底模糊了视线,他哭得止也止不住,混着难堪的哭嗝,杨剪并没有多么慌张,两手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鼻梁,眼皮贴上他的额头,随后闭上了眼。
他的确猜到李白会哭。
哭到口齿不清抽噎不止完全弄湿他的脸都在意料之内。
但李白哭到不能自已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他从没想到过的。
杨剪曾以为自己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走一个圈自然能回到原点,向上爬也一定可以远离地面,而对别人,是他们需要他,他欣然接受。满盘皆错时他被命运抽了一个又一个巴掌,没有原点可以重启,亦无地面可供降落,实在是累了,不想被任何人需要了,好像总有人在他耳边提醒:离散和相遇都是注定的,你的徒劳也是注定的一部分,挣扎的确未必不能改变什么,却也未必能够改变。
人是无法对这个世界造成“必然”的。
他读过那么多书,最喜欢物理,物理书里最喜欢的是量子力学,什么观察者效应,什么不确定性原理,他是不是早该放弃用“必然”定义是个世界?
并没有求谁去理解。
如果李白怪他曾经的缺席,或者缄默,他不会有什么感觉,他认为往事不可追。
但李白在说什么啊?
李白在怪自己。
所以事实其实是,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给对方陪伴。
杨剪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正视自己的需求,真是不可思议,凝望茫茫的雾,感觉就像已经身处云端。将近三年之前,在看过仇人坠崖的次日,他报了警,和一大帮人在回到这里时正是差不多的时间,他也看到这样的场景。
尸体在崖底找到了,确认是在逃嫌犯了,种种证据也把他的嫌疑排除了,杨剪的感觉仍然贫乏。他能对别人的询问、好奇、关心,全都做出合理的反应,心如止水地看着大雾弥漫,却依旧无法理解昨夜自己下山时的失魂落魄。
基本看不见什么,都是顺着感觉走一段算一段,能碰到村寨,敲开肯收留他的大门就已经是万幸,因此他连下山走的什么路都不清楚了。
第二次也有警车队伍探路。
那么这一次呢?他带着李白,又该怎么下山?
原路返回不是最明智的选择,有几段路被塌方堵得太险,如果加上下坡的角度,推着摩托车过都很悬。
杨剪的心中仍然出奇平静,老朋友了,却又存在些许不同。以往大多数平静是在台风眼里假装置身事外,现在却像是,他终于走出风暴中央,坐在家门口,看它越吹越远。他们坐在悬崖边上不是吗?可这又如何呢?
他没有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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