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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头也不敢抬。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鞋间。好久不曾穿过鞋袜了,一双脚只觉得又软又热。“小孩子吃几天饱饭就长起来了。”他听得出来,这是二爷的声音。“年纪恐怕也不小了。”一只白白软软的手指头伸过来,抬起他的下巴:“怕有十一二岁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也是十一岁才学戏吗?” 还是二爷在说话。二爷的声音非常好听。手指头从他下巴缩了回去。“好吧,试试看吧。明儿请姜六爷过来,给他说说戏。”柳儿垂头头,大气儿也不敢透。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忽然肩头一沉,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双明媚的笑眼出现在眼前:“成了,老爷子收你了。”柳儿不知道容嫣为什么高兴。不过看到他高兴,自己心里也无端端的一阵高兴。于是冲容嫣露出一丝腼腆的笑。“走,”容嫣拍拍他的小身体:“我带你认识认识戏班子里的师兄师伯们去。”──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个凤凰巢。如此这般的,小叫花子柳儿正式成为京戏班子华连成的一员,拜了祖师爷,开始学艺。他仿佛记得自己亲生父亲姓许。二爷亲自为他起了艺名:“柳儿,柳儿,就叫许稚柳吧。”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新的命运。柳儿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笨拙的学艺者。一句戏词,他记得最慢,一个身段,他僵手僵脚,一句唱腔,他荒腔走板。不知吃了师父多少记软竹板子。每天凌晨,东方未白,已经被叫起身。由师父带着几个师兄师弟,睡眼惺忪的往城根走。天色黑摸摸的,路看不清,走得跌跌撞撞。师父带着他们遛弯喊嗓。冬天的空气里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他们被冻得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每次一张开口,寒冷的空气顿时充满他们小小的肺叶,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许稚柳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种胸腔被冷空气微微刺痛的感觉。记忆中那些薄雾如烟的灰色的早晨。然后是背戏词。整整齐齐一摞白铜大制钱放在眼前。一共十个。每唱完一遍,便拿起一个放在旁边。再唱完一遍,又拿一个重上去。重重复覆。到了十遍,再从头来过。一段词,大概要反复唱上个三四十遍。白铜钱被摸得圆活发光。拿在手里,光滑微凉。过程实在是太枯燥了。有时哼着哼着,眼皮象粘着似的胶在一起,头越来越沉,身子就轻飘飘起来。这时总有响亮的一声“啪”! 紧随而来的是火烧火辣的细细长长的疼痛,把人从恍惚中惊醒。那是师父手中的黄竹条,抽起人来象鞭子一样痛。夏天衫薄打身子,冬天袍厚打手指。被师父赏了戒尺的孩子一边挂着眼泪,一边拼命挣扎起精神,继续唱词。嘴里念的是什么,柳儿不懂。不能理解的词句,在“啪啪”声中,居然也记得滚瓜烂熟。一块长板凳,上面放了一块长方砖。这是柳儿最怕的酷刑。踩着跷,站在上面要一柱香的时间才可以下来。起初站上去,战战兢兢,异常痛楚。冬天嘴里呼出来的气是一团团白烟,夏天流出来的汗一滴滴迷疼了眼睛。暑九寒冬,树枝都挂了冰凌。屋顶凝着薄薄的一层白霜。在冰地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踩着跷,打把子,跑圆场。一不小心就会摔跤。一开始的时候,柳儿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手掌破了,额头也肿了。膝盖胳膊生疼,也不敢哭,不敢哼一声,爬起来,再跑,再摔倒。师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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